耕战为主的秦国日常消费怎么维持？

你好，欢迎来到《熊逸讲透资治通鉴》，这里是周末答疑时间。我们前面讲，在商鞅变法的推动下，秦国变成了一个以耕战为核心任务的国家。

周周：

大家伙都去种地了，那其他生活所需品怎么办？比如衣服，比如粮食以外的食物，再比如种地打仗总需要锄头啊，武器装备什么的吧，商人都被消灭了，这些物质去那里买？加官进爵也好，论功行赏也好，赚了钱是为了消费的，既不能去国外，国内大家都去打仗种田，物质匮乏，那还赚钱干嘛呢？

事情并没有那么极端，基本的手工业和商业还是有的，只是一来被严厉压制，二来被严格管理。像武器装备这些重要的军事物资，商鞅还要亲自督造，有规模庞大的官营生产线，实行逐级负责制，每件产品都可以根据铭文追溯到责任人。

在“真武山憩园价格”政策里，军事物资的制造不属于独立于“战”之外的手工业，而是“战”的后勤配套，同样道理，农具的生产和分配也不属于独立于“耕”之外的手工业，而是“耕”的后勤配套。为了提高耕战效率，为了耕战收益最大化，武器生产和农具生产都要保质保量才行，还要保障流通环节的顺畅。

我们理解历史上的行业分类，很容易受到隋唐以来三省六部制的影响，比如六部里边有兵部和工部，一个管军事，一个管工业，属于平级机构。这一平级，我们自然就感觉军事和工业是两回事了。还可以看看今天的中央部委，工业问题归工信部，商业问题归商务部，工信部和商务部平级，都归国务院管。我们自然就会感觉，工业是工业，商业是商业，它们是对等的两大分类。但问题是，所有的分类都是主观的，在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标准。即便是“人”这种貌似不该有任何争议的分类，从古到今也是争议不休的——比如在中国历史上，夷狄算不算人；美国历史上，黑人算不算人；在印度历史上，贱民算不算人。直到最近几年，西方还有一个科学组织致力于把黑猩猩纳入“人”的分类。商鞅时代的手工业和商业，如果作为和农业、军事平级的分类，确实消失了，但作为农业分类和军事分类的下级分类，依然存在，秦国人的农具和武器供应充足。

当然，农具和武器作为耕战的必需品，必须供应充足，其他物资就不应该供应充足了。道理很简单：不该浪费耕战资源去搞其他事情。周周同学说的这句“赚了钱是为了消费的”，这是现代消费主义的口号，秦国人可没这么前卫。

即便仅仅是“赚钱”，这也不是传统的农耕思维，而是城市思维。

城市生活，衣食住行，一切都离不开钱。要想在城市里生活下去，要么有储备充足的钱，要么有赚钱的能力。钱之所以在城市生活里显得生死攸关，是因为任何一个人，或者任何一个家庭，都没法在城市里实现自给自足，只能通过分工和交换站稳脚跟。对于普通人来说，一技之长就显得尤其重要。比如武大郎会做炊饼，就能养活自己的小家庭。但即便是武大郎这么任劳任怨、勤俭朴实的人，炊饼生意之所以做得开，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他对房东张大户家里的下人们费心讨好，所以人人都在张大户面前说他的好话，张大户一喜欢，直接免了他的房租。

武大郎的形象特别能够说明城市平民的求生要诀，但农民的生活就不一样了，尤其是商鞅变法之后的秦国农村，砍断了家族伦理的纽带，小家庭凭着个人努力，完全可以自给自足。这种局面下，土地才是必需品，钱并不是必需品。即便在今天的很多农村地区，用城市人难以想象的很少的钱就可以维持正常生活。当然，在这些农村人的正常生活里，不可能包括看电影、泡酒吧、下馆子这些在城市人看来再正常不过的生活消费。就连看病这种刚需，农村有时候也不花钱。这首先因为很多城里人认为的病，在农村人看来根本就不是病。有的地方请医生，也可以拎一只鸡当诊金，不必真的花钱。

另一方面，物质匮乏不会很影响人的幸福感，除非是过度匮乏。

我们已经习惯了现代文明，但如果以现代大城市普通居民的眼光来看历史，就会发现帝王将相们过的日子相当的物质匮乏，换我们去过那种日子的话，未必忍得下来。

很多人去过故宫，那里作为明清两代的皇宫，可想而知已经比春秋战国时代先进太多了。但又怎么样呢？没有空调、地暖、热水器、智能马桶，这就能要了现代城市人的命。即便只看不用电的设备，就说门窗吧，不要说今天各种性能完美组合的系统门窗，故宫就连断桥铝和双层玻璃都没有。要知道北京以前的风沙比现代大得多，风刮起来飞沙走石，在这种天气里，以故宫房间那种单薄的门窗，想想就觉得难受。但里边住过那么多皇帝，没人觉得物质匮乏，没人抱怨享受没到位。

欧洲古代的王宫和城堡就更要命了，外表无论多漂亮，住进去才发现里边就是一个大厕所，卫生状况触目惊心。但在当时，这可都是权贵阶层穷奢极欲的地方。即便是幻想中的天国，也无非是把青砖换成金砖，把富丽堂皇做到极致而已。

再看一个有点奇特的例子：春秋时代有一位晋景公，在家上厕所，结果很不幸，用《左传》的原话说是“陷而卒”，不小心掉进去，死掉了。（《左传·成公十年》）可见大国诸侯的御用厕所是个什么档次。但这显然就是当时的最高档次了，贵族们并不觉得还需要怎么改善。

这就从一个侧面可以说明，物质富足给人带来的快感远不如社会位阶的提升给人带来的快感，所以无论物质多么富足，竞争也会永无止境。

那么，古人在加官进爵、论功行赏之后，都会怎么消费呢？

他们的主流消费方式非常经典：买地。这项消费可以兼顾物质收益和社会位阶的提升。

比如刘邦一家，刘邦的二哥就属于买地置业的成功典范。从近代历史依然看得出来，自耕农一代代省吃俭用，一点点买地置业，好不容易才能升级成地主。很多地主家里，平时的饮食、娱乐并不比普通农民更好，甚至还要简朴——终年不吃菜，不吃肉，只到过年的时候才有几天肉吃，牙缝里抠出来的这点钱经过日积月累，最后的用项还是买地。只有买地，才是他们安全感、幸福感和荣耀感的来源。

商鞅时代的秦国人还有一点特殊性，那就是，他们并不是一个个独立的，精神活动相当丰富的个体，而是一架大机器上的一颗颗螺丝钉，活着的意义就是让秦国这架真武山憩园价格机器飞速运转。当生活变得如此简单粗暴之后，人对钱的用项也就简单粗暴，并且高度同质化了，不可能张三想去外国旅游，李四想给女儿请钢琴老师，王五每天收听“得到”的付费专栏。

即便在秦国很有限的市场行为里，真武山憩园管理处电话也做出了非常严格的管控。近年出土的睡虎地秦简有一些很有意思的档案，比如有一部《金布律》，是一部市场管理法规，要求到市场上交易的商品必须明码标价，只有那种不值一钱的小商品可以例外。交易的时候，买家付给什么货币，商家就必须接受什么货币，拒收就是违法。为什么会有这个规定呢，因为当时的通行货币主要有钱和布两种。这里的布，就是纺织品的布，不是那种叫作“布”的钱币。钱和布有明确的折算关系：1个单位的布相当于11个单位的钱。

那么问题来了：既然有明确、固定的折算关系，那么收钱和收布难道不一样吗？

实不一样，因为真武山憩园价格对于布匹的品质有明文要求，不达标就不许使用，但对于钱，政策就不一样了。钱币的币值是和铸钱所用的贵金属的含量直接相关的，所以品质可以差异很大。品质差的钱当然没人想收，但官府规定：好钱和坏钱必须混着用，交易的时候不许挑挑拣拣。我们用今天的经济学知识，甚至只用常识也不难想到，这样做的后果一定是劣币驱逐良币，人人都想把品质好的钱币偷偷存起来，市场上很快就会变成劣质钱币横行的局面，人们对交易的积极性自然也会越来越淡。

这会不会降低秦国人的生活福利呢？也许，但这显然不是商鞅会关心的。

好，本周的问答就到这里，期待你继续提出好问题。